第541章(1 / 1)

如今,他们都是掌握数万军马的实权大将了。若在算上与赵成素有渊源的同期老将廉颇、牛赞等方面统帅,赵成在赵国大军的影响力算得上举足轻重了。能压倒赵成影响力者,大约也就赵武灵王一人而已。惟其如此,只要赵雍在位,赵成便从来不做别想。如今赵雍连步踏错,显然已经是老来昏聩无断了。肥义虽则也是军旅根基,但多年执掌政务,加之军权又是赵雍长期独掌,肥义在大军中的影响力已经大大淡化了。

如此造成的局势便是:国君掌军的权力事实上(不是法度上)已经四分,主父赵雍名义上依然全掌大军,实际上号令已经松弛;新王赵何与相国肥义掌控邯郸驻军,方面大将廉颇、牛赞、楼缓等统帅边军,王族将领则执掌邯郸周围的要塞驻军。依照法度:在无战事的情势下,边军历来不问国政;邯郸守军与四周要塞驻军,则不奉王命兵符不得擅动。在国势稳定号令统一的大局下,法度自然是有用的。然则,在赵国这个素有兵变传统历来靠实力说话的强悍国家,大权归属但有不明,握兵将领对朝局的“关注”便立即显示出来。只要权臣在军中有根,便没有不能调遣之说。

此等大势下,赵成出山已经没有了顾忌,他的力量便是四邑之兵。所谓四邑,便是邯郸周围的四座要塞:武安、少阳、列人、巨桥。武安为邯郸之西大门,历来驻军两到五万。少阳在邯郸以南临近漳水,为赵国南部门户,加之这里有大名赫赫的丛台(后人呼为赵王台)行宫,历来也是驻军三万防守。列人在邯郸东部、漳水西岸,寻常驻军一万。巨桥在邯郸以北巨鹿以南,距邯郸不到百里之遥。巨鹿也是兵家重地,但与巨桥要塞却不是一体驻军。这巨桥原是巨鹿水上的一座大石桥,其所以成为要塞,非是因桥之险要,而是因为这里有赵国最大的粮仓——巨桥仓。巨桥建大型粮仓,起于殷商时期。史载周武王伐纣,便曾打开巨桥仓赈济殷商饥民。相沿下来,巨桥便成了赵国最大的粮仓,虽不如魏国敖仓那般有名,也算得天下名仓之一了。因了这座粮仓,巨桥便建成了巨鹿之外的另一座城堡,自然便也成了单独驻军防守的要塞。由于这四处要塞都是要紧所在,历来驻军大都以王族将领统军,而赵成便恰恰是目下王族中的老军头。

没过多少时日,赵成的隐秘连结便告完成,单等李兑选定的动手时机了。

李兑自然没有闲着,早已派出多路秘密斥候,并重金买通了主父身边的两个内侍,赵武灵王与赵王、肥义三方但有举动,消息便立即传到了李兑设在邯郸北郊的秘密营地。主父南下沙丘并以赵章率军护卫,使李兑大喜过望,立即赶回邯郸与公子成秘密计议一宿,将一切都部署妥当了。及至肥义与少年赵王向沙丘宫进发,赵成的四邑之兵早已经在大陆泽东岸的茫茫白杨林中埋伏妥当了。一见沙丘宫外两座军营的骑兵冲杀赵王车驾,赵成便立即挥军掩杀出来。

赵章原本在行宫外一座山头发号施令,接到宫内飞报说肥义已经被杀,顿时高兴的哈哈大笑,立即下令两营飞骑出动截杀赵何!不想骑兵堪堪展开,便见湖畔森林潮水般杀出大队骑兵。赵章心下陡然一沉,便知大事不妙,然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回旋余地,便立即飞身上马冲下山来,亲自率兵截杀赵何。然则事情却远非赵章所料,迎面杀来的铁骑竟是连绵不断,至少也是三五万,只两个回旋冲锋,边军六千骑兵便四面溃散了。赵章本非战场大将,如何敢再去奋力截杀赵何,想也没想便飞马逃回了沙丘行宫,立即下令关闭行宫城门。

片刻之间,公子成与追杀将军们都愣怔了——行宫内有主父赵雍,却该如何?

正在此时,李兑飞马从后队赶来,便是一声高喊:“赵章谋逆,弑君杀相,包围行宫,请主父明正国法!”

公子成恍然猛醒,举剑大喝:“擂起战鼓,包围行宫!”

骤然之间战鼓大作,五万铁骑狂风般展开,将沙丘行宫四面围得水泄不通。

却说赵雍进了松柏山林下的陵园寝宫,漫步徘徊便到了吴娃陵前,情不自禁间便是一阵茫然凄伤,兀自嘟哝一时,只觉得疲累不堪,躺卧在石亭外的草地上竟是鼾声大作了……朦朦胧胧之间,战鼓喊杀声突然大作,是梦么?不是!赵雍突然便翻身跃起,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鸟!当真有人以为赵雍老了?骂得一句,赵雍便飞步直奔前宫。正在此时,百骑将军迎面疾步而来:“禀报主父:行宫外两军厮杀!情由不明!”赵雍一挥手:“贼臣作乱,赵章应敌,走!”

将出陵园,却见一人浑身血迹飞奔而来,遥遥便是一声嘶喊:“主父救我!”

“章儿?”赵雍一脸怒色,“究竟何事?!”

“公子成协同赵何作乱,起兵包围行宫!”

“老匹夫!”赵雍轻蔑地冷笑一声,“随我来!”

“主父不可涉险!尔等险恶,便是要主父性命也!”赵章竟是声泪俱下。

“滚!”骤然之间,赵雍须发戟张,一脚踹开赵章,雄狮般咆哮起来,“老夫横扫千军,血流成河,何惧几个蟊贼乱臣!如此萎缩,你这狗才何以定国!”战刀一抡,赵雍便石夯般砸了出去。

行宫城堡的石门隆隆打开,百人铁骑队飓风般刮了出来钉成两列,白发苍苍的赵雍一领火红的斗篷,一支六尺长的统帅五色翎,手持那口不知砍下过多少敌酋头颅的精铁骑士战刀,雕像般沓沓走马而出,万千军兵便是一片肃然。

“公子成何在?”赵雍威严嘶哑的声音如同在幽谷回荡。

同样是白发苍苍的赵成在大旗下淡淡一笑:“老臣在此。”

“赵成,你身为王叔,借机作乱,有何面目见我赵氏列祖列宗?”赵雍战刀锵然出鞘,“我虽只有百骑,却要领教你公子成这叛军之阵……”“主父且慢!”赵成冷冷截断,“老臣既非作乱,又何须与你厮杀?”

“大兵包围行宫,尚敢强词夺理!”

赵成哈哈大笑:“赵雍啊赵雍,你当真老迈昏聩也!”骤然又是一脸寒霜,“你的好儿子赵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骑士闪开,让老主父看个明白!”

车马场骑士沓沓闪开一条甬道,便见信期驾着青铜王车隆隆冲了进来,六尺伞盖下赵何的哭喊声已经扑了过来:“父王!相国被他们杀了!儿臣也被他们追杀……”哭喊声中,王车已经辚辚冲到赵雍马前半箭之地。却见赵成一挥手便带着几员大将风驰电掣般插上,长剑骤然将王车挡住:“臣启赵王:主父已无明断之能,只当在此说话,切莫近前!”赵雍打量一番,却骤然出奇地冷静下来:“何儿,便在那里说话无妨。你方才说甚?相国如何了?”

“父王!”赵何被公子成骤然一插一挡,吓得面色苍白,一开口便哇地哭了。

“赵何!”赵雍一声怒喝,“你是赵王!何事堪哭?说话!”

“是了。”赵何一抹眼泪,“主父今晨下诏召我,相国前行。我到行宫之外,相国先入。片刻之后,便闻宫门内隐隐杀声。信期护我回车,便遭宫外甲士围攻,两营铁骑也随后追杀,黑衣战死伤三十余,幸公子大父赶到……”赵何不禁又是哽咽一声。

赵雍战刀一指:“信期!赵何所言,可是事实?”

“主父明察,句句属实!相国入宫未出,可能已遭不测!”信期愤然高声。

赵雍心中猛然一沉,正要下令搜寻行宫,却闻马队后一片骚动,便见行宫总管大汗淋漓的跑了过来:“禀报主父:行宫正殿,一具无头尸身……”话未说完便急转身挥手,“快!抬过来!”几个内侍一溜飞跑便到了马前,竹榻上却是一具血糊糊的尸体。赵雍飞身下马便扑到了榻前,哗啦撕开尸体上衣,灰白的胸毛中赫然现出一片硕大的红记!

“肥义……”赵雍闷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血糊糊的尸体上。行宫总管扑上去抱起赵雍,立即便掐住了他的人中穴。倏忽之间赵雍睁开了眼睛,嘴角抽搐着一个挺身便站了起来:“田不礼何在?”行宫总管立即答道:“安阳相在宫内护持安阳君。”赵雍对百骑将淡淡道:“去,给我拿过来。”百骑将一挥手便带着十骑飞马卷进了行宫,片刻之间便将两人带了出来。赵章面色苍白得如同远处的沙滩,脚步拖泥带水地摇晃着。田不礼却是镇静自若地走在赵章身旁,不时低声对赵章说得两句什么,来到马队前便是一躬:“安阳相田不礼参见主父。”

“田,不,礼,”赵雍冷冷一笑,齿缝的嘶嘶气息竟使镇静自若的田不礼不禁猛然一个冷颤,“肥义可是你杀?”“正是。肥义加害安阳君……”

“奸贼!”赵雍霹雳一声大喝,那口四尺长的骑士战刀一道闪电般打下,只听“啪!”的一声大响,田不礼的半边脸便是血肉飞溅!四周骑士看得明白,这是赵雍极少使用的最残酷刀法——将战刀当做铁鞭抽打,不使你一刀便死。瞬息之间,只听啪啪连响中声声惨嚎,田不礼竟成了一具踉跄旋转的血肉陀螺!赵雍狮子般狂怒地吼叫着,手中战刀闪电连抽,不消片刻,血肉陀螺便成了四处飞散的骨肉鲜血的碎片,那个活生生能臣田不礼竟是荡然无存了!

当赵雍收回那口毫无血污依然一片寒光的骑士战刀时,赵章几乎被吓得瘫在了地上,车马场的万千骑士也无不骇然,连赵成这百战老骑士也胸口突突乱跳,纵然血战疆场杀人如麻,谁却见过如此真正血肉横飞的杀人之法了?

“肥义一死,主父方寸便乱了。公子不能手软。”李兑在赵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莫急。”赵成一摆手,“且看他如何发落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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