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李昌威说到这里有些腼腆有些自豪,杨文峰这时已经换了副表情,他对昌威说的事情开始感兴趣,毕竟他现在是记者,又在名牌大学学习过国际关系和国际共运史的。

“可是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休息?”杨文峰问。

“我过来给舅舅过生日。另外工会布置我写几个要求,我想正好可以过来请教舅舅,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文峰兴趣更加浓了,这昌威果然越来越有头脑,算是找对人了。杨文峰心里急速盘算着,2千名工人堵厂抗议台资工厂老板,本身已经是大新闻了,如果加上杨文峰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熟悉,对中国工人阶级反抗剥削反抗压迫历史的了如指掌,稍微润色的话,一篇好新闻就出来了。没有想到自己当记者的第一天就碰到一篇绝好的焦点报道题材。

“我会结合国内外工人阶级争取权益,反抗工厂主过度压迫的历史给你提一些建议。不过你们自己首先要有明确的斗争目标。这主要是两个方面的,第一,你们需要得到什么?例如你们希望多少个小时工作,多少个小时休息,吃饭需要多少时间等等。第二,工厂主哪些行为是违反劳动法,哪些又是不人道的,哪些是你们最痛恨的等等。你们只要明确这两点,就有了目标,就不会在谈判或者国家法律机关介入时手忙脚乱。知道吗?”

“舅舅,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准备好了。”李昌威兴奋地跑到门口从他带来的小包里拿出一叠材料,“你看,我们早上八点钟上班,下午七点钟下班,中午有一个小时吃饭,中途可以上三到四次厕所,每次算十五分钟……”

他还没有听完,就大声为侄子抱不平:“太过分了,工作十个小时,中午没有休息时间,而且才一个小时吃饭,你们小小的年纪,长此以往怎么长身体?”杨文峰停下来,越想越气,就又以记者的身份接着说:“这样无视劳动法,我会支持你们坚持斗争的。舅舅今天已经正式成为记者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昌威,杨文峰微微感到胸口有些隐隐作痛,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一名共产党员,于是陡然提高了自己批评的水平和层次:“这些资本家剥削工人也太残酷了,好在我们仍然是社会主义国家,不是他们随心所欲胡作非为的地方!”

李昌威木然的表情中夹杂着不解地看着舅舅,当他明白过来时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笑意。看着气愤难平的舅舅,李昌威连着小声喊“舅舅、舅舅”,等杨文峰稍微平静点,他才说道:“舅舅,不是这样的。我们工人罢工、堵工厂不是要求减少工时,我们是想强迫老板延长工作时间,最好让我们加班加点,工厂是按时计工资的。我们身体都好,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也可以。再说,中午用一个小时吃饭,多浪费,我们十分钟就可以吃完中饭,你刚才不是看到我只用了七分钟吃完晚饭?上厕所十五分钟哪里用得着,我们可以跑着去上厕所呀。我们要老板增加我们的工作量,延长我们的工作时间,老板却推说什么他不能违反劳动法,结果我们就罢工、游行和堵工厂……”

杨文峰目瞪口呆,那天晚上的剩下时间里,他再也没有开口。第二天他专门到图书馆翻查资料。厚厚的国际共运历史资料显示:自从英国工业革命后,全世界有料可查的工人反对资本家剥削的大大小小运动达到六千七百八十起,但是只有杨文峰外甥李昌威参加并领导的东莞台商制鞋厂的罢工游行运动,是为了要求资本家加强剥削,延长工作时间。杨文峰知道这个应该是属于“人咬了狗”的新闻,但一想到自己是被人家抓在手里的一条……他打消了写新闻的念头。

致命武器

第二章血迹

杨文峰成为采编一组记者后的第三天才见到了组长王媛媛。

她一见到杨文峰就像见到了老朋友,省略了一切客套,打个招呼后当着小袁和老康的面把一张机票递给杨文峰:“我们两个下午出差湖北,目标又出现了!”说罢自己就先去总编办公室请示工作。杨文峰站在那里,感觉着机票上她的余温和品味着她留下的“毒药”香水味。为了保密起见,报社记者和编辑在讨论有些独家焦点新闻时都不明说,有时甚至只使用代号,所以杨文峰始终不知道新闻一组正在湖北湖南边境追踪的是什么目标和什么新闻,只是知道这是新闻一组乃至报社今年上半年的王牌。杨文峰刚刚进入一组,王媛媛就带他出差去抓这个大焦点,也难怪杨文峰用眼角瞥见小袁和老康时,发现他们脸上都有难以掩饰的嫉妒。

采编一组组长王媛媛对杨文峰好像老朋友一样大方得体,让他放松下来。在飞机上,杨文峰已经可以找机会偷偷打量坐在旁边靠走道位子的王媛媛。飞机离开地面大家突然都仰面半躺在座椅上时,杨文峰还抓紧时机分别研究了王媛媛的鼻子、嘴巴、嘴唇、眉毛和耳朵等,让他惊奇的是,王媛媛脸上的器官好像都是各具特色惹人怜爱的有生命的小精灵。这使得杨文峰哪怕在偷看她的嘴唇时,心里也扑扑乱跳,深怕被她性感的嘴唇看穿。还有那经常微微扇动的光滑的鼻子,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杨文峰好几次挤压自己近视的眼球都没有看出上面有毛孔,这让他心中惊讶不已。

飞机平稳后,王媛媛转过头,对他说:“时间好紧,我看只有利用飞机上的空档,把这个新闻背景向你通报一下。”

第一次这么近盯着王媛媛的眼睛,39岁明年就到不惑之年的杨文峰差一点迷失了自己。他迅速把眼光移到王媛媛嘴唇,那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杨文峰却听不见声音。于是再把目光移开,这时耳朵才听见她悦耳的声音。

“三天前目标在接近跨过湖南湖北边境时进入小树林,然后就没有出来。这也怪我们的记者没有经验,掉以轻心,我们这个焦点是跟踪了六个月的,绝对不允许功亏一篑!在分析了所有的线索后,我们认为现场留下的血迹是最值得紧追不舍的。结果他们昨天晚上,顺着血迹仔细跟踪,最后找到了目标。目前目标离目的地只有两天路程。吴力超总编交待我亲自过去部署一下。并且,我决定由你来负责完成这个焦点追踪的初稿。”

“王组,”杨文峰小声说,“你看我能够胜任吗?”

王媛媛笑着说:“你一定可以胜任,我了解你。是我要你到我们采编部的。”

杨文峰怔住了,自己刚刚还在偷偷观察王媛媛的鼻子下巴和眉眼的,觉得是那么新奇和美丽;而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的女人,刚刚轻描淡写地说出“我了解你”,而且还告诉他,是自己要他过来的。这让杨文峰心中出现一重从来没有过的滋味。他立即压下这种慢慢涌上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滋味,竖起耳朵听王媛媛介绍今年报社最大焦点报道的来龙去脉。

“湖北随州市万和镇高家湾农民高大林三年前随着打工的农民来到深圳。由于他已经48岁了,所以并不像同乡一起过来的盲流一样找到工厂打工的固定工作。他靠在路边等小工的办法,帮人家捅下水道,搬家和临时打扫垃圾为生。这样勉强过了一年,口袋里也有了两千多块积蓄。他高兴了,决定再接再厉,积蓄多一点就回去娶个媳妇,开个小卖部什么的。两年前一天,他在帮人家搬家具时砸伤了腿,伤并不十分严重,但他舍不得花钱到医院,于是就到江湖郎中那里擦了点药。结果伤口一直化脓,下腿肚子都烂掉了。他失去了工作能力,口袋里的积蓄也越来越少。不久在同乡的劝说下,他开始一瘸一拐地来到东门天桥边乞讨。可是那里虽然行人如潮,并没有几个人停下来看高大林一眼的,更不要说有人愿意给他零钱。

“后来一个河南来的小乞丐路过这里,看到他可怜,就点拨了他一下。于是高大林就把那条烂掉的腿肚子的裤腿卷起来,把胡乱缠在上面的破布片撕开。果然他那条几乎露出骨头的小腿和阵阵恶臭确实让一些过路的少男少女们捂着鼻子远远地丢过来几个硬币,不过好景不长,伤口由于日晒雨淋,竟然变成了腊肉的颜色,也流不出鲜血,丢钱的少男少女也就失去了像玩套圈一样丢硬币的兴趣。”

王媛媛快速地讲着,杨文峰一边听一边享受着王媛媛的表情。

“高大林在山穷水尽的情况下,想到那位河南的小乞丐。于是找到他,小乞丐问了一些情况,就约他第二天再来。高大林第二天被小乞丐正式介绍给河南丐帮深圳罗湖口岸的帮主。高大林那时才知道在这里乞讨是一定要加入丐帮依靠组织才有前途的。但是湖北在南方丐帮的势力非常小,深圳的丐帮主要是河南、云南和贵州为主;罗湖口岸的乞讨主要是河南丐帮把持。一般按照帮规,河南丐帮是不收外省乞丐为弟子的。由于湖北和河南一衣带水,罗湖口岸的丐帮经过高层商议,决定网开一面,接纳高大林为丐帮弟子。”

杨文峰渐渐被王媛媛的故事吸引住。

“能够进入河南深圳丐帮成为弟子,高大林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因为丐帮会根据深圳市改革开放的总体形势,结合丐帮弟子的具体情况,为每一个丐帮弟子安排适当的乞讨地点和乞讨方式。当然他们在研究高大林的个案时也伤了些脑筋。高大林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的年纪,唯一可以作为卖点的就是那条像腊肉干一样的残疾的腿。不过在丐帮中,每个人都可以撩起衣裤,露出一两处残疾伤痕,有些是天生的,大多是人家打的,还有些是自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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