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1 / 1)

2028年六月对于季镜来说无比的特殊,这一年盛夏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情是高考终于结束了,十七班每个人脸上都闪烁着欢欣的光芒。

  他们三年的努力在这年夏天有了分晓,黑屋子里亮起了最终的审判灯。

  江景星和许愿成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被北城大学录取,几乎每个人都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

  而她在一众领导的挽留之下毅然决然的选择辞职,离开洛水一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第二件事情是,她结婚了。

  这一年夏天,她和江淮在洛水结婚,周念徐驰接到消息之后纷纷赶来。

  不可置信,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江淮看着他们笑得一脸欠揍,得意洋洋的给他们看二人的结婚照。

  季镜一袭中式礼服站在江淮身边,对着镜头笑得温婉,而江淮站在旁边温柔的注视着她,仿佛季镜是他的全世界。二人看起来无比的登对。

  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看起来极其的幸福。

  婚礼那天,盛婉担任她的伴娘,陪她出嫁。季镜看着周念和盛婉哭的一塌糊涂,心中情意纷繁复杂,却没有一分写在了脸上,她只是笑。

  她以前总是冷着一张脸,可是今年却不知为何,格外的爱笑。

  那天的婚礼赚足了周念和盛婉的眼泪,到底是因为她幸福了所以哭,还是别的原因,她们都不去想。

  季镜拉着江淮对着前来参加婚礼的梁亦安道:“老师,这是……”

  她停住了,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

  “我丈夫,江淮。”

  许久,她笑了,脸上复杂的神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梁亦安教授坐在家长的位置上,受了江淮对她的大礼,她眼中闪着泪,看着眼前这对如玉的璧人。

  她不由得伸手拉住季镜,双手相握,一个劲地重复道:“幸福就好,幸福就好。”

  季镜跪在梁教授面前给她磕头:

  “这些年来,知遇之恩,拳拳相护之情,季镜无以为报。”

  “老师,季镜感激不尽。”她啜泣着,像是无比郑重的告别。

  就仿佛,就仿佛此生再也见不到梁教授一般。

  这些年来,梁教授给了她从未有过的爱,这份爱,季镜无论如何都还不起。

  梁教授笑着摇头,摸摸她的头发,眼里闪烁着泪花,她看着季镜出嫁,就好像自己女儿结婚一般,不舍,还有难过。

  她将季镜扶起来叮嘱:“孩子,要幸福。”

  “要幸福。”

  这是梁亦安对她最后的祝愿。

  十七班全部来赴宴,他们排了许多个节目,将婚礼的氛围变得更加的热闹。

  江景星拿过话筒抢先道:“祝小叔叔婶婶!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十七班在台下出声激动的附和着。

  “季老师,新婚快乐!”他们齐声呐喊,一片真诚感动了现场的各位来宾。

  这几个小鬼头丝毫不顾及江淮,他们拿着话筒轮番发问:

  张硕率先上前来打头阵:

  “江叔叔,你和季老师将来谁当家呀?”

  江淮失笑,但还是认真的答:

  “看你们季老师吧?她想的话就她来,她嫌累就我来,我都听她的。”

  哇哦~

  台下一片起哄声中,许愿和十七班的同学对视之后旋即起身,对着江淮接连发问:

  “江叔叔,将来家务是谁做呀?”

  江淮:“当然是我。”

  许愿:“那赚钱呢?”

  江淮:“也是我。”

  许愿:“你赚的钱要怎么花?”

  江淮看着季镜笑:“当然是给我老婆花。”

  哦哦哦~

  “给我老婆花~”

  这帮小鬼早有准备,什么问题都问的出来,甚至说将来的小孩要和谁姓,江淮被他们挨个问的乐不可支。

  那天的婚宴上,江淮揽着季镜的腰,对着各路来宾挨个敬酒。

  敬到闻远的时候,他看着二人相携而立,不知不觉中,眼中竟然有泪水。

  闻远笑着给自己找补:“我一下就得拿两份钱,太心疼了。”

  江淮和季镜对视,也笑,只不过那笑容里有一些心知肚明地苦涩,就像他们手里的酒一般。

  那一天真的是热闹极了,即使时光过去了许多年之后,江淮依然忘不了。

  此生难忘。

  时光退回2027年深秋,江淮终于得知季镜的病情,那是季镜第一次见这个男人落泪。

  他冷静下来之后说:“我带你去北城,去国外,我一定陪你把病治好。”

  季镜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淡笑着摇头:“不必了。”

  她说“江淮,这是我的命。”

  季镜第一次见江淮失礼,他上前抱着她说,不能对他这么残忍。

  他红着眼:“季镜,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这是季镜从未知道的事情。

  他埋在心底许多年的秘密,如今全都顾不得了,他只知道要把她留下来。

  季镜看着江淮,看着他的情义,看着他的付出和爱,突然就很想落泪:

  “江淮,谢谢你。”

  “只是你的人生还长,就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好吗?”

  “不好,季镜,我们结婚吧。”

  “和我结婚,我娶你。”

  季镜看着江淮,这个高大的男人失去了往昔的自持,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心痛。

  她终于落下泪来。

  季镜强忍着难过说道:“可是江淮,我要死了。”

  季镜不能耽误他,他人生还很长,将来一定会有更适合他的人出现。

  2027年的冬天,江淮对着季镜再一次求婚,他不在乎季镜的生命还有多久,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他此生挚爱,无论如何,他都要陪着她。

  远在北城的兰玉来洛水看她,她们二人对坐,却相对无言。

  季镜没有问赵遥过得好不好,她心里很清楚答案,他过得不好。

  兰玉临走前,季镜叫住她:“师姐。”

  兰玉回头看她,眼里闪着对她的不舍,还有无尽的愧疚。

  季镜看着她,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内心的苦,她突然就不想让兰玉这么难过。

  她对着兰玉笑道:“我要结婚了。”

  “具体日期还没订好,大约在夏季。”

  季镜起身上前一步抱住她:“师姐。”

  兰玉抚着她的头,回抱着她笑的苦涩:“镜镜啊!”

  她知道季镜是怎样的人,第一眼见到自己这个小师妹兰玉就知道,这姑娘绝非池中之物,她阅人无数,可还是上来就被她打动,对她喜爱的不得了。

  只是没想到命运弄人,居然让她们之间走到这个地步。

  那是兰玉最后一次见到季镜,她笑着说:“师姐,我要结婚了。”

  闻之落泪。

  2028年二月初,洛水一中高三年级开学,一片天寒地冻中,季镜晕倒在讲台上。

  她对着十七班宣称是由于站太久了低血糖,那一段时间内,十七班每个人身上都揣着不同种类的糖。

  同年4月,她的病情持续恶化,整个人渐渐虚弱,已经到了站都站不稳的地步。

  此时距离十七班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绝对不能临时换老师。

  季镜咬着牙坚持上课,明明是春天,却疼出了满头大汗。

  江淮每天都来接她上下班,看似揽着她秀恩爱,实则是暗中搀扶,不让这帮小鬼看出来。

  在这样极速的消耗之下,季镜终于撑到了高考结束。

  她没有失约,这一程,她陪十七班走完了。

  高考彻底结束的第二天,季镜正式办理入院手续。

  江淮那边则是紧锣密鼓的筹备婚礼,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操持。

  晚上等江淮来陪床的时候,季镜看着他问:“值得吗?”

  江淮就笑,说值得。

  江淮在季镜睡着之后站在窗边出神,他爱了季镜整整十一年,当然值得,得偿所愿,他应该开心才对,可是眼眶却不由自主的掉泪。

  婚礼前夕,季镜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江淮,出声道:“我们之前说好了,婚礼不作数的。”

  “好。”江淮一口答应下来。

  “江淮。”季镜叫他。

  “嗯?”

  “谢谢你。”

  季镜看着他,真诚的说道。

  这些日子里,他没日没夜的陪在自己身旁忙上忙下,可自己却不能给他分毫的回报。

  这情太重,季镜没办法还了。

  婚礼当天来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无一例外的祝她幸福。

  季镜贪婪的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孔,眼泪忍的辛苦。江淮揽着她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以后还会见面的,还有很多机会相见,别伤心。”

  他们敬了许多的酒,季镜在心里一一和他们道别。

  婚礼结束之后,季镜再度入院,这一次,她在医院住了好久,直到这一年冬天。

  此时她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江淮干脆搬进医院陪她。

  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刚一入冬,窗外的寒风就开始呼啸,刮得人心寒。

  江淮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每天守在她身侧,寸步不离,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护士站的女生无比的羡慕,每天都要来转好几圈,紧接着再说两句好听的话。

  季镜和江淮很少聊天,彼时,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多数时间内都是江淮在说,她在听。

  江淮的语言功底很厉害,季镜在他对于年少的描述中,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她优秀,善良,果敢,坚韧,永远不会认输,永远让人心动。

  洛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季镜的精神忽然好转了起来,只是江淮的眉心一直跳个不停,像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一语成谶。

  次日医生检查完季镜的情况,示意江淮出去,在病房外对着江淮下了最后的通牒。

  无论他们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可是在人生大限面前都别无他法,死神无情,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

  他靠在墙上放空,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这些时日里,他们都配合着医生做了最大的努力,只是季镜大限已至,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江淮走到窗边,在一片荒芜中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嘟——

  ——嘟——

  ——嘟——

  电话响了许久,终于被接了起来,男人清冷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

  “您好?”

  江淮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出声,道:“你好,赵遥。”

  “您好,请问您是?”那头冷冽的声音疑惑道。

  “我是季镜的丈夫,我叫江淮。”

  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强忍着痛继续:“如果可以,请你尽快赶来洛水,见她最后一面。”

  “尽快。”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苦楚。

  江淮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这个高大的男人在得知自己的爱人生命走到尽头之时,却如此的无能为力。

  这种痛苦,比起撕心裂肺,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镜想见他,江淮知道。

  这些时日里她的手机中经常会弹出去瑞士的机票,虽然她总是第一时间划走,可是她总会对着手机相册里的那张瑞士风景出神。她清醒的时日不多,大部分半梦半醒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叫出来的是赵遥的名字。

  在婚礼之前季镜就将她们之间的事情对着江淮全盘托出,毫无欺瞒。

  而后周念婚礼上酩酊大醉对着他说这些年赵遥反抗的苦。

  他在旁人的细枝末节的叙述中得知了他们全部的爱。

  他为自己没有盛开的爱情流泪,也为他们不屈的爱情喝彩。

  这才是季镜。

  这才是他深爱着的那个季镜。

  她认定的事情,到死都不会回头。

  所以此刻,他不想让季镜带着遗憾走,也不想让赵遥带着遗憾活着。

  赵遥在一阵荒谬中第一时间调了私人飞机赶向洛水。

  他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一阵巨大的茫然袭击了他。

  他不明白,明明几个月之前她刚结婚,此刻应该无比圆满才对,为什么突然就病入膏肓,生命进入倒计时,以至于无药可救的地步。

  他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赵遥按照电话里江淮所讲,跌跌撞撞的找到她所在的重症病房,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将近到了皮包骨的程度,生气全无,像是一朵花开到了最后,尽是荼蘼,只剩眼神中还有一点零星的光了。

  几茎残骨,一副枯骸。

  这怎么可能是季镜。

  他看着她的样子泣不成声,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冲进去,赵遥攥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死死的抵在墙上,听她缓慢的和江淮在讲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

  “江淮,等景星放寒假回来之后,一定不要告诉他,就说我出国了,能瞒多久是多久。十七班一惯玩的好,他知道之后全班就知道了,我可不想在天上还要听他们哭个不停,太吵了。”

  “好。”

  “你说徐驰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的话,冬天就要过去了,之前他还说要和我一起打雪仗呢,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等他回来之后,你帮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对付他!”

  “好。”

  “周念,她和盛津马上就要读完博士了,他们两个人携手这么多年,估计也要结婚了,她比我幸运的多。江淮……”季镜眼里似有泪花:“你随份子钱的时候,帮我给她包个大红包好不好?”

  “好。”

  “盛婉的爱人好像也回来了,他们俩真的好幸福啊,前两天还说要我几年后去参加婚礼,我估计是去不成了……,你帮我送份厚礼吧,然后也瞒着她,好吗?”

  “好。”

  “江淮,老师年纪大了,我们就别让她难过了吧,就说我们……出国定居了,等逢年过节的时候,你帮我给她寄一份洛水的特产,老师爱这个,好吗?”

  “好。”

  “江淮,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偷偷签了器官捐赠的协议,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个病最后到底是怎样,只是眼角膜什么的,应该都是可以用的。我先提前告诉你,你帮我记着,好不好?”

  “好……”

  “好。”江淮看着季镜缓声说道。

  “江淮。”季镜停住了,她不再看向窗外,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憔悴的面容:

  “我这一生,荒谬至极,可是我不亏欠任何人。”

  “只是唯独对不起你。”

  季镜笑,眼里的泪止不住的流:

  “即便你对我这样好,我依旧没有爱上你。”

  “没关系,季镜。”江淮眼里带着许多的泪,笑道:“没关系的。”

  季镜伸出手抚摸他长满胡茬的脸:

  “我们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我走后,一定要找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你们举行一场无比正式的婚礼,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小孩,相守一生,好不好?”

  江淮握着她的手也笑,却不答话,只是一个劲的流泪。

  季镜怎么可能同意和他结婚呢,将死之人,又何谈爱,更何况她心中早已经有人常驻。

  只是江淮这么多年的执念未了,如今看她死在自己面前,要怎么去继续生活下去呢?

  她想起闻远说的,给他留个念想吧,爱了你这么多年,你得亲手画上这个句号。

  于是有了那场只有新娘的亲朋好友来参加的婚礼。

  江淮看着季镜的精神逐渐弱下去,不由得叫她:“季镜…”

  “季镜?”江淮的声音掩饰不住的慌乱,仔细听,却还有细密的颤抖。

  “醒醒,季镜,别睡。”

  季镜看着面前的男人逐渐模糊的面容,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了当年的北城,走马观花一样看过所有的回忆,季镜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

  她说:“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再看一次北城的雪。”

  她想起那一年暴雪,他们回到家之后,赵遥揽着季镜的腰在她耳边念诗,那诗具体内容是什么,季镜早就记不清了。

  她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清泪。

  季镜艰难的转头,看着窗外,费力低声道: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生气,眼皮止不住的垂。

  她说:“江淮……我累了,我想要…睡一会了。”

  季镜听到江淮一直在和她说话,只是那内容逐渐听不清了,江淮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似乎一直让她等什么人。

  可是等谁呢?

  她这一生,好像总是在等,等的太久,她都有些累了。

  况且那人远在瑞士,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面前。

  更何况她也答应了赵老爷子,这辈子都不会见他了。

  她做到了,她这辈子真的没有再见他。

  一面也没有。

  她在弥留之际回想起在北城的时光,有对她很好很好的导师,有交心的朋友,还有她的爱人。

  回想起他们相守的那些泛着光的平淡日子,这一生,好像是也值得了。

  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她在这世上存活了28年,短短岁月间,无数心酸事,她觉得太痛了。

  荒唐难言,一生不颂。

  可是如果有来生的话,即使再经历数百倍的痛苦,她还是会选择成为季镜。

  那样,就能够再一次遇见赵遥。

  她想起自己的爱人,面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抹笑,余生这么长,她只期望他平安顺遂,所愿皆得。

  机器上的波纹随着她弱下去的话语逐渐平缓,直至归于一条直线,医生和护士冲进来,一阵竭力抢救后,最终在赵遥和江淮剧痛的目光中宣布死亡时间,而后,躬身道歉,为她盖上雪白的床单。

  赵遥和江淮同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天人永隔。

  季镜去世的这一天,千里之外的北城无端的泛起了十里的大雾。

  她死在了2028年,和赵遥分别后的第四年的冬天。

  穷极一生,她也没能等来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春。

  这一年冬天,北城上空始终弥漫着散不去的雾气。

  赵遥在一片大雾中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北城,回到了那个小院子,在他和季镜的家里,亲手种下了一颗枇杷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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